林凝素刚醒来的时候,便是这样的感受。
“有人吗?”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。
“有人吗?!”微弱的声音通过首骨传进耳朵。
忽然,她模糊地感觉到,自己掌心多出一物,面前有不清楚的光线变化。
林凝素直接扑了上去,紧紧抱住面前的人。
“敬安…”热泪字脸颊两侧滑落,打在来人的烟青色的腰封之上。
“我这是在哪?”
“敬安,我是不是再也看不见,听不见了。”
林砚垂下眼眸,看着少女环在自己身上,仿佛抓住了沧海浮木。
楚楚之态,比任何时候都让人怜惜。
但他神色冷漠,黯淡的眼底涌动着复杂的情绪。
在林凝素心中,浮木,另有其人。
交锋
林凝素久久未得到回应,
心中的不安感愈加强烈。
手臂被抬起,气力轻柔,却带着不留情面的意味。宽大的掌心垫在脖颈后,
一阵旋转,她觉出自己又被放倒在软枕上。
“敬安,
为什么不抱着我….”
少女空洞的眼神中只剩祈求和委屈,蓄着热泪,如断线般颗颗滑落。
林砚坐在矮榻边缘,闻言面色又阴沉了几分。指尖掠过峨眉,顺着鬓发抚上落在耳边的泪珠。
若是从此,就这样失去听觉,不见光明,
倒也没什么不好。
默默良久,林砚摊开身侧人的掌心,指尖缓缓移动,一字一句浮现。
睡吧。
林凝素先前夜半未眠,又经历变故。中了靡伽罗之后又睡不安稳,故而依言闭上双目之后,她便真的沉沉睡去。
再醒来之时,她的意识清醒得多。尽管眼前,
耳边仍旧是一片混沌,也能够稍微镇定下来。
她依稀能察觉到面前坐着一人,但完全看不真切。
“….你是谁?”
林砚停下搅药的动作,
在她掌心写道:
【林砚。】
见林凝素辨认文字不慢,
他便提了速度,
又写下许多句。,尽在晋江文学城
【你中了毒,服过药,
几日或可痊愈,不必担忧。】
林凝素点头,而后又问出了诸多问题。林砚一一解答。
大约过了两刻钟左右,她便明白了当前情形。
那晚,她晕过去之后,又发生了许多事。
孟桓没有得逞,但也没在圣上面前暴露。有大巫帮忙,皇城外的畿辅军一改颓势。而孟桓身边的探子得了这消息,见形势不好立即上报,正殿门前埋伏着的道人,便立刻出现。
他们出现不是为了杀老皇帝,而是救驾。
李玉离甚至亲自去了城外,活捉了承天教主回来。
圣上不但没发觉不对,甚至觉得孟桓身边的这位幕僚救驾有功,颇有才干。
孟桓确是两手准备,临到头,还坑了与他合作的承天教一把。
“不告诉圣上吗?”林凝素问道。
不是时机,掌心微痒,林砚接着书写。
她才清醒,头脑混沌非常,也不想去细思这些朝廷中的弯绕,便换了个问题。
“敬安去哪了?我记得,半梦半醒的时候,他来看过我。”
林凝素忽觉贴着自己手掌的气力变大,她现在触感减弱,都有些痛。
【他被圣上唤去议事了。】
实际上,沈敬安多次想进来看林凝素的状况,都被林砚拦住了。
若是没有沈敬安,林凝素也不必中这毒。
“我中了什么毒?这般严重…”
无法掌控自己的感觉,像是一直飘在沧海中的蜉蝣,渺小而无助。
【普通的毒。】
【喝药。】
林凝素半坐起身,靠在鹅羽软垫之上。带着温度的汤匙抵达唇边,她却慢了几拍才发觉。
极苦的药,她却如饮白水一般。
她不是三岁小孩,知道林砚说这毒普通是骗她来着。常见的毒要么头晕腹痛个片刻,要么沾着当即毙命。将人吊在这里,看不见,听不着。不上不下,徒增烦恼的,委实只见过这一例。
林凝素没太担心,大巫还在这,没她解不了的毒。
但她有一点没料到,封闭五感并非是靡伽罗最磨人的地方。
弦月高挂,银亮光芒洒在麟清殿之前的空地之上,将人影拉得极长,与婆娑的数影错综在一处,好似古时藤妖。
林砚负手而立,冷月照在白衫之上,衣袂染霜,整个人沐浴在清寒之中。
而一门之隔的麟清殿正殿寝卧之内,火热蒸腾着,直欲将人烧成灰烬。
仆侍步履匆匆,手持汗巾和水盆,来往殿内外。因着立在门外的贵人,他们小心谨慎,不敢有一丝疏漏。
脚步声轻,无法盖住殿内的细微喘息。
一刻钟后,云鸾自殿内跑出来,满面忧虑,直接跪在地上,语气急切:“大公子,我们家姑娘浑身发烫,再这样烧下去,只怕是要烧坏了。”
“姑娘一直唤着沈世子的名字…若不然…”云鸾低着头,心下一横,接着道,“便让沈世子来照顾姑娘吧。”
这二人已有了圣上亲赐的婚约,即便是提前行了逾矩之事,他人也不能过多指摘。更何况,现在是迫不得已,是救人于水火。
云鸾实在是不忍心让林凝素受这等如油煎火烤般的痛苦。
“大公子….”
听闻云鸾哀求的话语,林砚缓缓侧过身,平静的眼底暗藏冷锋,如看不见的软刀子般,铺天而落。
云鸾冷汗涔涔,头颅不由得又埋低许多。
还没等林砚发话,麟清殿正门外一身影半奔而来,乌蚩亦跟在身后。
见二人之状,是乌蚩没办好差事,没拦住不该来的人。,尽在晋江文学城
“阿素找我?她还好吗?”沈敬安方才自正门外便听见了云鸾的话,可林砚的随身副官十分难缠。焦急之下,他使用了手段,这才冲进来。
云鸾听着沈敬安的声音,连忙抬起头,本想说些什么,但见着林砚的面色…
见云鸾身上发抖,沈敬安立刻便明白了。他转身向林砚作揖,不卑不亢地说道:“殿下,阿素中了毒,这些日子您未曾让在下进去探望过。”,尽在晋江文学城
“阿素为救我而中毒,我身为阿素的未婚郎君,于情于理,都不能坐视不管。”
这时,三人又听闻殿内传来一声微弱的“敬安”。
沈敬安心中愈发焦急,抬脚便欲进殿内。
短刃横亘在身前,乌蚩拦住了沈敬安的去路。
林砚冷笑一声,在心中咂摸这一番话。
“你可知林凝素中了什么毒?”
沈敬安答道:“….靡伽罗。”
“既知道,便该离得再远一些。夜半而来,不知沈世子安得什么心思。是不顾凝素的清誉了吗?”
沈敬安握紧拳头,他几次求见,林砚也没放他进来。
“我便是想瞧瞧她是否康健,也不成吗?”沈敬安一向圆滑,不愿惹是非,如此冲撞他人,还是第一次。
兄长护着妹妹确实天经地义,可如今的林砚,谁能知道他对林凝素到底存了什么心思。
“沈世子若是知礼,便该回去,改日再来。”林砚神色淡漠。
沈敬安望着窗牖内的的烛火,心中恼然无力,而后愤愤离去。
一旁的云鸾见沈世子离开,什么也不敢说。
这时,殿内的仆侍走出来,低声回禀:“殿下,大姑娘不肯喝药。”
殿内的声响愈来愈大,隐隐有哭嚷之音。林砚转过身,随手拿起药碗,推门而入。
云鸾瞪大双目,踉跄着起身跟了过去,却咔哒一声关在门外。
门闩自内部关上,无法撼动。
“伍大人,这怎么能行呢?”云鸾看向乌蚩。
乌蚩皱眉,思考了片刻,答道:“殿下与林姑娘兄妹之情甚笃,不必担忧。”
此刻,殿内,是与外头截然不同的暖融。
温香扑面,浸透寒霜。
金丝纱缦将人影盖得严实,只露出一截绯色内衫,偶尔的轻声呢喃和布料摩挲声响昭示着内中的人有多难熬。
指尖才拨开纱帐,便被一双烫人的手握住。
少女双目空洞,外衫早不知卷在何处,只剩下淡绯色的薄衫挂在身上,丝带微解,盘扣散落。小衣上的红芍花蕊早已沾湿,色泽极深。
林砚心中微动,立在原地,任由那双软手伸进长袖,攀上手臂。
他搁下药碗,用薄被将人紧紧裹住。
“听话。”
林凝素听不见,她热得很,骤然被覆住,更加难受。那唯一的冷源还躲了开来…
长久的灼热会让人软了筋骨,但林凝素不知是哪来的力气,直接扑上榻边之人的腰身,紧抓着不放。
“敬安…别走…”
暗香
林凝素被药性烧得模模糊糊,
只依稀察觉到jsg床榻边站着一个巨大的冷源。心火燎原,她也早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,尽管意识混沌,
也清楚的知道,自己这难受的根源是什么。
沈敬安,
她需要自己的心上人来帮自己。
“敬安….”,尽在晋江文学城
床榻边缘站着的这个人,对她有着极大的引力。
一方面是靡伽罗的毒性,使阴阳相吸。另一方面是林砚体内蛰伏着寒毒,较之正常人,常年身体冷凉。
降温,是最有效的。
“敬安,帮帮我….”隔着衣衫,
林凝素仍觉不够。这人腰间细绦严丝合缝,她软着手指,靠着这点力气,根本弄不开。
挣扎片刻后,林凝素力竭,侧倒在软丝被上。
为什么她的爱人会这么冷漠,沈敬安会用盛满爱意的眼神望着她,会轻轻握住她的手,
会变成一团更烈的火来拥抱她,会把她当作稀世珍宝。
为什么床榻前的人,对她置若罔闻…
除非,
这根本就不是她的爱人。
林凝素混沌的思绪像是被骤然撕开一条裂缝,
注入清水。
“你…不是…”你是谁?
就在她犹豫的一瞬之间,
冰冷的体温瞬间将林凝素裹住。炙热的温度顷刻消了大半,随后又以更猛烈的势头烧在二人之间。
在最后一根弦断裂之前,
林凝素轻轻颤抖:“….敬安,是你吗?”
林砚将少女作乱的手按在丝被上,黯沉的目光撞上那空洞眼神中的缠绵情意,偏那眼神的主人此刻无知无觉,恋慕之意顺着体温攀升,似要将一切吞没,让人溺死在这片深洋之中。
林砚心口钝痛,怒极反笑。
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林凝素,自他们二人成婚之后,林凝素对他,惧怕总是多过于爱慕。
从前那个将心捧在掌心给他瞧的姑娘,像是黄粱梦境中的一抹惊鸿,转瞬即逝。
是他不配。
一个疯子,就算是披了十几年的君子面皮,也还是个疯子。
林凝素喜欢的,从来都不是疯子。
她喜欢之物,总是那么纯粹。灿如朝阳的绯色红芍,冬日里不染纤尘的檐头新雪,和心思至纯的沈敬安。
也许早该如此,是他的君子面皮浑然如天成,晃了林凝素的眼,短暂地吸引了少女的心神。
但又能支撑多久呢。
伪装卸下之后,那爱意可不就变成了恐惧。
“是。”
林凝素双手被制住,动弹不得,身前的冷源经过时间推移,却让她觉得愈发热。
她挣扎着,想去撕扯白衫,去探探更凉的地方。但没有机会,如被钉在软榻之上一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