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明珠淡淡看了他一眼，眸色深沉：“裴瑜，记住你的位置。”</p>
裴瑜忽然红了眼，压抑住吼间那一丝哽咽：“臣。遵命！”</p>
歇朝两日，停了两日未下的雪，好像又要下下来了。</p>
陆明珠坐在大殿，远远便能听见皇城外，杀喊声震天。</p>
裴瑜近前来报：“陛下，信王起兵作乱，国师里应外合，如今已经杀到皇城，陛下，臣护着你从密道离开。”</p>
她缓缓摇头，眼中并不意外，一切正如她所料。</p>
两日了，自她传旨病重，朝中大臣无不跪在殿外求见于她，相问病情。</p>
可唯有谢君峣，不曾相问，不曾请见。</p>
不说昔日情分深浅，为臣之责，他甚至连做做戏都不肯了。</p>
陆明珠叹了一口气，想来，情意已尽，他真的不爱自己了。</p>
一月之期未到，他便连这几日都等不了了。</p>
不过如此也好，她死了，想来谢君峣也不会为她而感到难过，倒是也能走得无牵无挂。</p>
只是如此一想，心中总是一阵阵闷疼。</p>
她看着一片空寂的大殿，沉声道：“裴瑜，铺陈纸笔，孤，要下圣谕。”</p>
这道圣谕，也许便是她能护他的最后一程了……</p>
拟好诏书，陆明珠将它递给裴瑜：“你拿着孤的圣谕，召集百官，面呈于天下。”</p>
裴瑜意识到什么，双膝跪在她跟前，不肯接旨：“陛下！”</p>
陆明珠眼眶一酸，她将诏书放到裴瑜手上：“他既然想要孤让位，孤便成全他。”</p>
这也是她最后一次成全了，再多，她也做不到了。</p>
但愿，如君所愿吧。</p>
陆明珠心中清楚，一旦明浅继位，天下谁都可活，唯独她必死无疑。</p>
她坐回帝位之上，面色凝重：“裴瑜，这是孤，最后一道圣谕！”</p>
裴瑜死死握住手里的圣谕，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，可此刻，他竟控制不住眼泪掉了出来。</p>
他神色肃穆，无比认真含泪跪拜：“臣，骠骑将军御前总领裴瑜，谨遵陛下谕旨！”</p>
陆明珠看着他离去的背影，静静俯视着大殿。</p>
从她生下来，母君便将她当做女君培养，是注定要坐在这个位置上的。</p>
只是，情之一字，叫她终究辜负母恩，明知死路一条，却还是亲手将杀她的利剑交了出去。</p>
巍巍皇城已经一片狼藉，白雪被鲜血染红融化，到处都是杀喊声。</p>
信王明浅一身铠甲推开殿门，在殿下仰望着安然坐于龙椅上的陆明珠，而后一步步走上那九十九级的帝阶。</p>
她冷笑一声，沾着血的长剑指着陆明珠：“陆明珠，你输了。今日就让母君在天之灵看看，当初选你为帝是大错特错！”</p>
陆明珠淡淡看着她，眼中泛不起一丝澜漪，轻叹了一口气：“孤若杀你，他这么多年的良苦用心便都付诸东流，你记住，你从不是孤的对手，孤从来只输给了一人。”</p>
一个她永远都等不到的人。</p>
明明当初说要与她在一起的人是他，如今舍弃她的人还是他。</p>
她从未打算食言，一直都在盘算着要嫁与他，可他没等她。</p>
没等她做好这一切，他便已经变了。</p>
明浅见状，嗤笑一声：“听说陛下已经让人挖出祭坛，想必是为臣登基为帝做好了告罪于天的准备，陛下，请吧。”</p>
陆明珠敛去眼中悲凉，直直看向明浅：“孤可以去，但你可能回答孤三个问题？”</p>
明浅愣了一下：“你说。”</p>
“第一，他日你登基为帝，可会善待天下百姓？”</p>
明浅得意无比：“自会如此，待我登基，天下都是孤的子民。”</p>
“第二，我大昭朝堂皆是忠臣良将，你可会量才而用？”</p>
明浅不耐点头：“会?璍。”</p>
陆明珠深吸了一口气，语气也变得沉重：“第三，待你登基，可会护好国师谢君峣？”</p>
明浅大笑一声：“孤登基，他便是孤的帝夫，那是自然！”</p>
第十章丧龙钟</p>
伴随着祭祀的鼓声，祭坛开启。</p>
陆明珠一身帝王盛装走到祭坛正中，盘坐其上，明浅亲自割开了陆明珠的手腕。</p>
鲜血一点一点，缓缓盈满了祭坛的祭槽。</p>
“点火。”明浅挥了挥手，鼓声逐渐密集。</p>
火光从祭坛边缘燃起，瞬间包围了陆明珠，一时天色大变，祭坛泛出红光。</p>
骤然狂风忽起，吹倒了祭祀大鼓，风雪刮得人睁不开眼睛。</p>
陆明珠最后抬眼看了一眼飘雪的天空，想起来那年初雪，皎皎少年毫无预兆地闯进了她的长乐宫。</p>
一眼便是终身。</p>
他说：“昭国的国师都会一辈子忠于女帝，保护女帝，我以后也会。”</p>
他说：“我会娶你为妻，我要生生世世都护着你。”</p>
他说：“我是天生注定要站在你身边一辈子的，就算你与天下为敌，都有我在身边！”</p>
言犹在耳，可是那个人呢？</p>
权势，孤给你；云山，孤也给你；就连命，孤现在也给了你……</p>
负尽天下，负尽万民。</p>
可这一生，孤，九死不悔。</p>
手腕的血好似越涌越快，明明身处烈火，陆明珠却觉得骇人的冷。</p>
眼前的情景变得模糊，火光窜天而起，将她最后的身影彻底吞没在这个漫长无望的冬日。</p>
……</p>
皇城正中，裴瑜一身银甲，报剑而立，拦住了谢君峣：“陛下圣命，让我带你去个地方。”</p>
谢君峣皱眉，只看了裴瑜一眼，并不打算理会。</p>
裴瑜站在原地，不能控制的泄露出一丝怨怼：“国师大人不想知道真相吗？难道你以为，每月那九十九人真是陛下所杀？”</p>
谢君峣的脚步一顿，整个人僵在了原地。</p>
他心中莫名升起一阵惶恐，眉头不由蹙紧，同一旁的云年低声道：“你带人去长乐宫，找到陛下，按照计划悄然带离皇城！”</p>
“是！”云年带着人，匆匆往长乐宫去。</p>
谢君峣跟着裴瑜，一路竟走到了陆明珠的书房。</p>
谢君峣正生疑，里面便走出来几人。</p>
却正是之前被赐死的中书侍郎几位大人，谢君峣身形一僵，好像意识到了什么。</p>
紧接着，外面响起整齐的脚步声，却是皇城亲卫，护着百官正往书房而来。</p>
百官归位，整齐地候在殿外。</p>
裴瑜才拿出袖中陆明珠留下的诏书：“陛下有旨，众卿接旨！”</p>
百官应声跪下，只有谢君峣愣在原地，心一瞬变得无比沉重。</p>
“孤，为帝数载，虽安天下，却难得人心。今立信王为帝，望众臣与国师辅佐，共兴大昭。钦此！”</p>